1、《崂山道士》作品原文 邑有王生，行七[1]，故家子[2]。
(资料图)
2、少慕道[3]，闻劳山多仙人[4]，负笈往游。
3、登一顶，有观宇[5]，甚幽。
4、一道士坐蒲团上[6]，素发垂领[7]，而神观爽迈[8]。
5、叩而与语，理甚玄妙[9]。
6、请师之。
7、道士曰：“恐娇惰不能作苦。
8、”答言：“能之。
9、”其门人甚众，薄暮毕集。
10、王俱与稽首，遂留观中。
11、 凌晨，道士呼王去，授以斧，使随众采樵。
12、王谨受教。
13、过月馀，手足重茧[10]， 不堪其苦，阴有归志。
14、 一夕归，见二人与师共酌，日已暮，尚无灯烛。
15、师乃剪纸如镜，粘壁间。
16、俄顷，月明辉室，光鉴毫芒[11] 。
17、诸门人环听奔走。
18、一客曰：“良宵胜乐[12]，不可不同。
19、”乃于案上取壶酒，分赉诸徒[13]，且嘱尽醉。
20、王自思：七八人，壶酒何能遍给？遂各觅盎盂[14]，竞饮先釂[15]，惟恐樽尽[16]；而往复挹注[17]，竟不少减。
21、心奇之。
22、俄一客曰：“蒙赐月明之照，乃尔寂饮[18]。
23、何不呼嫦娥来[19]？”乃以箸掷月中。
24、见一美人，自光中出，初不盈尺；至地，遂与人等。
25、纤腰秀项，翩翩作“霓裳舞”[20]。
26、已而歌曰：“仙仙乎，而还乎，而幽我于广寒乎[21]！”其声清越，烈如箫管[22]。
27、歌毕，盘旋而起， 跃登几上，惊顾之间，已复为箸。
28、三人大笑。
29、又一客曰：“今宵最乐，然不胜酒力矣。
30、其饯我于月宫可乎？”三人移席，渐入月中。
31、众视三人，坐月中饮，须眉毕见，如影之在镜中。
32、移时，月渐暗；门人然烛来[23]，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。
33、几上肴核尚故[24]。
34、壁上月，纸圆如镜而已。
35、道士问众：“饮足乎？”曰：“足矣。
36、”“足宜早寝，勿误樵苏[25]。
37、”众诺而退。
38、王窃忻慕，归念遂息。
39、 又一月，苦不可忍，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。
40、心不能待，辞曰：“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，纵不能得长生术，或小有传习，亦可慰求教之心；今阅两三月[26]，不过早樵而暮归。
41、弟子在家，未谙此苦[27]。
42、”道士笑曰：“我固谓不能作苦，今果然。
43、明早当遣汝行。
44、”王曰：“弟子操作多日，师略授小技，此来为不负也。
45、”道士问：“何术之求。
46、”王曰：“每见师行处，墙壁所不能隔，但得此法足矣。
47、”道士笑而允之。
48、乃传以诀[28]，令自咒毕[29]， 呼曰：“入之！”王面墙不敢入。
49、又曰：“试入之。
50、”王果从容入，及墙而阻。
51、道士曰：“俯首骤入，勿逡巡！”王果去墙数步，奔而入；及墙，虚若无物；回视，果在墙外矣。
52、大喜，入谢。
53、道士曰：“归宜洁持[30]，否则不验。
54、”遂助资斧遣之归。
55、 抵家，自诩遇仙，坚壁所不能阻。
56、妻不信。
57、王效其作为，去墙数尺，奔而入，头触硬壁，蓦然而踣[31]。
58、妻扶视之，额上坟起[32]，如巨卵焉。
59、妻揶揄之[33]。
60、王惭忿，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[34]。
61、 异史氏曰：“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；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，正复不少。
62、今有伧父[35]，喜疢毒而畏药石[36]，遂有舐痈吮痔者[37]，进宣威逞暴之术，以迎其旨，诒之曰：‘执此术也以往，可以横行而无碍。
63、’初试未尝不小效，遂谓天下之大，举可以如是行矣，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。
64、”词句注释 [1]行七：排行第七。
65、 [2]故家子：世家大族之子。
66、 [3]少慕道：少时羡慕道术。
67、道，这里指道教。
68、道教渊源于古代巫术和秦汉时神仙方术。
69、东汉张道陵倡导五斗米道，奉老子为教主，逐渐形成道教。
70、 后世道教多讲求神仙符箓、斋醮礼忏等迷信法术。
71、 [4]劳山：也称“崂山”或“牢山”，在今青岛市东北，南滨黄海，东临 崂山湾，上有上清宫、白云洞等名胜古迹。
72、 [5]观（guàn 冠）宇：道教庙宇。
73、 [6]蒲团：宗教用物。
74、蒲草编结的圆草垫。
75、僧、道盘坐或跪拜时垫用。
76、 [7]素发垂领：白发披垂到脖颈。
77、素，白色。
78、 [8]神观爽迈：神态爽朗超俗。
79、观，容貌、仪态。
80、迈，高超不俗。
81、 [9]玄妙：幽深微妙。
82、《老子》：“玄之又玄，众妙之门。
83、” [10]手足重（chóng 虫）茧：手脚部磨出了老茧。
84、重茧，一层层磨擦而 生成的硬皮。
85、 [11]光鉴毫芒：月光明彻，纤微之物都能照见。
86、毫，兽类秋后生出御寒的细毛；芒，谷类外壳上的针状刺须，如麦芒。
87、毫、芒，比喻极其微细。
88、 [12]良宵胜（shèng 圣）乐：美好夜晚的盛美乐事。
89、宵，晚。
90、胜，盛， [13]分赉（lài 赖）：分发赏赐。
91、赉，赏赐。
92、 [14]盎盂：盛汤水的容器。
93、盎，大腹而敛口；盂，宽口而敛底。
94、 [15]竞饮先釂（jiào 叫）：争先干杯。
95、釂，饮尽杯中酒。
96、 [16]樽：本作“尊”，也作“罇”，盛酒器，犹今之酒壶。
97、 [17]往复挹（yì意）注：指众人传来传去地倒酒。
98、《诗·大雅·泂酌》：“泂酌彼行潦，挹彼注兹。
99、”挹注，从大盛器倒入小盛器，这里指从酒壶倒入酒杯。
100、 [18]乃尔寂饮：如此寂寞地喝酒。
101、乃尔，如此。
102、 [19]嫦娥：本作“姮娥”。
103、神话传说中的月神，据说本为后羿之妻。
104、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：“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，姮娥窃之奔月宫。
105、” [20]《霓裳舞》：即《霓裳羽衣舞》，唐代天宝年间宫廷盛行的一种舞 蹈。
106、据《乐苑》，《霓裳羽衣曲》本为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西域《婆罗门曲》，经唐玄宗改制而成。
107、而《唐逸史》则传说唐玄宗曾夜游月宫，见“仙 女数百，皆素练裳衣，舞于广庭。
108、问其曲，曰《霓裳羽衣曲》。
109、”详见《乐府诗集·舞曲歌辞五·霓裳辞》题解。
110、 [21]“已而”四句：已而，然后。
111、仙仙，同“仙仙”，起舞的样子。
112、《诗·小 雁·宾之初筵》：“屡舞仙仙。
113、”还，归。
114、幽，幽禁。
115、广寒，月宫名。
116、旧题汉郭宪《洞冥记》：“冬至后月养魄于广寒宫。
117、”歌辞大意是：我翩翩地起舞啊，这是回到人间了吗，还是仍被幽禁在月宫呢！这位来自月宫的嫦娥， 分辨不出剪贴壁上的月亮是人间的虚造还是天上的实有，故有此歌。
118、 [22]烈如箫管：像箫管般嘹亮清脆。
119、箫管，管乐器的统称。
120、 [23]然：通“燃”。
121、 [24]肴核：菜肴果品。
122、 [25]樵苏：砍柴割草。
123、 [26]阅：经，历。
124、 [27]谙：熟习。
125、 [28]诀：指施行法术的口诀。
126、 [29]咒：念咒。
127、即诵念施法的口诀。
128、 [30]洁持：洁以持之，即以纯洁的心地葆其道术。
129、 [31]蓦（mò末）然而踣：猛地跌倒。
130、踣，同“仆”，跌倒。
131、 [32]坟起：高起，指肿块隆起。
132、 [33]揶揄（yé yú耶俞）：讥笑嘲弄。
133、 [34]无良：不善，没存好心。
134、 [35]伧（cāng 仓）父：鄙贱匹夫。
135、古时讥讽骂人的话。
136、 [36]喜疢（chèn 衬）毒而畏药石：喜好伤身的疾患，而害怕治病的药石。
137、 比喻喜欢阿谀奉承而害怕直言忠告。
138、疢毒，疾病，灾患。
139、药石，治病的药物和砭石。
140、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三年》：“臧孙曰：‘季孙之爱我，疾疢也；孟孙之恶我，药石也。
141、美疢不如药石。
142、夫石犹生我，疢之美，其毒滋多。
143、” [37] 舐（shì式）痈吮痔：一般作“吸痈舐痔”。
144、吸痈脓，舔痔疮，喻指无耻的谄媚奉迎。
145、《史记·佞幸列传》：“文帝尝病痈，邓通常为帝唶吮之。
146、”又，《庄子·列御寇》：“秦王有病，召医，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，舐痔者得车五乘，所治愈下，得车愈多。
147、”白话译文 县里有个姓王的书生，排行第七，是官宦之家的子弟，从小就羡慕道术。
148、他听说崂山上仙人很多，就背上行李，前去寻仙访道。
149、他登上一座山顶，看见一所道观，环境非常幽静。
150、有一个道士坐在蒲团上，白头发垂到衣领上，神情相貌清爽高超。
151、王生上前见过礼并与他交谈起来，觉得道士讲的道理非常玄妙。
152、便请求道士收他为徒，道士说：“恐怕你娇气懒惰惯了，不能吃苦。
153、”王生回答说：“我能吃苦。
154、”道士的徒弟很多，傍晚的时候都集拢来了。
155、王生一一向他们行过见面礼，就留在道观中。
156、 第二天凌晨，道士把王生叫去，交给他一把斧头，让他随众道徒一起去砍柴。
157、王生恭恭敬敬地答应了。
158、过了一个月，王生的手脚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，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苦累，暗暗产生了回家的念头。
159、 有一天傍晚，他回到观里，看见两个客人与师傅共坐饮酒。
160、天已经晚了，还没有点上蜡烛。
161、师傅就剪了一张像镜子形状的纸，贴在墙上。
162、一会儿，那纸变成一轮明月照亮室内，光芒四射。
163、各位弟子都在周围奔走侍候一个客人说：“良宵美景，其乐无穷，不能不共同享受。
164、”于是，从桌上拿起酒壶，把酒分赏给众弟子，并且嘱咐可以尽情地畅饮。
165、王生心里想，七八个人，一壶酒怎么能够喝？于是，各人寻杯觅碗，争先抢喝，惟恐壶里的酒干了。
166、然而众人往来不断地倒，那壶里的酒竟一点儿也不少。
167、王生心里非常纳闷。
168、过了一会儿，一个客人说：“承蒙赐给我们月光来照明，但这样饮酒还是有些寂寞，为什么不叫嫦娥来呢？”于是就把筷子向月亮中扔去。
169、只见一个美女，从月光中飘出，起初不到一尺，等落到地上，便和平常人一样了。
170、她扭动纤细的腰身、秀美的颈项，翩翩地跳起“霓裳舞”。
171、接着唱道：“神仙啊，你回到人间，而为什么把我幽禁在广寒宫！”那歌声清脆悠扬，美妙如同吹奏箫管。
172、唱完歌后，盘旋着飘然而起，跳到了桌子上，大家惊奇地观望之间，已还原为筷子。
173、师傅与两位客人开怀大笑。
174、又一位客人说：“今晚最高兴了，然而我已经快喝醉了，二位陪伴我到月宫里喝杯饯行酒好吗？”于是三人移动席位，渐渐进入月宫中。
175、众弟子仰望三个人，坐在月宫中饮酒，胡须眉毛全都看得清清楚楚，就像人照在镜子里的影子一样。
176、过了一会儿，月亮的光渐渐暗淡下来，弟子点上蜡烛来，只见道士独自坐在那里，而客人已不知去向。
177、桌子上菜肴果核还残存在那里。
178、那墙上的月亮，只不过是一张像镜子一样的圆的纸罢了。
179、道士问众弟子：“喝够了吗？”大家回答说：“够了。
180、”道士说：“喝够了就早去睡觉，不要耽误了明天打柴。
181、”众弟子答应着退了出去。
182、王生心里惊喜羡慕，回家的念头随即打消了。
183、 又过了一个月，王生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苦累，而道士还是连一个法术也不传授，他心里实在憋不住，就向道士辞行说：“弟子不远数百里来拜仙师学习，即使不能得到长生不老的法术，若能学习点小法术，也可安慰我求教的心情。
184、如今过了两三个月，不过早上出去打柴，晚上回来睡觉。
185、弟子在家中，从没吃过这种苦。
186、”道士笑着说：“我本来就说你不能吃苦，现在果然如此。
187、明天早晨就送你回去。
188、”王生说：“弟子在这里劳作了多日，请师傅稍微教我一点儿小法术，我这次来也算没白跑一趟。
189、”道士问：“你要求学点什么法术？”王生说：“平常我见师傅所到之处，墙壁也不能阻挡，只要能学到这个法术，我就知足了。
190、”道士笑着答应了。
191、于是就传授他秘诀，让他自己念完了，道士大声说：“进墙去！”王生面对着墙不敢进去。
192、道士又说：“你试着往里走。
193、”王生就从容地向前走，到了墙跟前，被墙挡住。
194、道士说：“低头猛进，不要犹豫！”王生果然离开墙数步，奔跑着冲过去，过墙时，像空虚无物；回头一看，身子果然在墙外了。
195、王生非常高兴，回去拜谢了师傅。
196、道士说：“回去后要洁持自爱，否则法术就不灵验。
197、”于是就给他些路费，打发他回去了。
198、 王生回到家里，自己夸耀遇到了仙道，坚固的墙壁也不能阻挡他。
199、他的妻子不相信。
200、王生便仿效起那天的一举一动，离墙数尺，奔跑着冲去，头撞到坚硬的墙上，猛然跌倒在地。
201、妻子扶起他来一看，额头上鼓起大包，像个大鸡蛋一样。
202、妻子讥笑他，王生又惭愧又气愤，骂老道士没安好心。
203、 异史氏说：听说王生这个故事的人没有不大笑的，殊不知世上的“王生”还真不少。
204、现在有那么一个匹夫，喜欢别人阿谀奉承不喜欢忠言劝谏，于是那些阿谀迎奉的小人就呈上那些可以逞威扬暴的伎俩，来迎合他，并骗他说：靠着这个本事，就可以横行无阻了。
205、一开始试验都小有灵验，于是就说天下之大，都可以像这样横行，真是一个不碰南墙不回头的人啊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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